不久後孟顏希交了男朋友。

年紀有些大，二十六歲，從政，據說官途一片光明，近幾年也的確是步步高升。但是孟顏希並不是因為喜歡他而跟他在一起的。就是在各種場合見了幾次面，他忽然托人去打探她的心意。

孟明輝和夏安閑當然也收到了消息，他們在孟顏希面前結結實實地旁敲側擊了好幾次。

孟顏希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拒絕，她沒有給徐子瑞絲毫機會，如果再這樣對待宋楚渝，兩個長輩心裏該怎麽想。

是的，她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
好在宋楚渝不是個令人討厭的人，他的笑容溫和從容，舉止風度翩翩。於是一次午餐過後，當宋楚渝試探性地去拉她的手時，她沒有躲閃。

周圍的人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走到了一起，而孟顏希似乎也默認了。

狄倫·阿瑟在度假地拖拖拉拉了十幾天才出發，到了挪威他又磨磨蹭蹭了大約一個星期，找場地，修改衣服細節，研究模特的發型和妝容，看哪個工作人員不順眼就隨心所欲地破口大罵幾句，卻就是不開始拍攝。漸漸有了很多人對這位名氣與才華皆出挑的攝影大師心生不滿，他們向高層反映，私底下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，甚至出現陽奉陰違的行為。這些終於傳到了孟顏希耳朵裏。

孟顏希連夜坐飛機趕了過去。真正見了面才知道這位知名攝影師有多放蕩不羈。

穿寬大的白色廉價背心，花花綠綠的大褲衩，以及同樣不昂貴的人字拖。他臉龐上一片油膩，胡子拉碴，不修邊幅，看不出實際年齡，也看不出他的五官俊秀端正與否。

孟顏希起先還以為這是他刻意表現出來的對自己的不歡迎，待了兩三天才發現，這就是這人的本性。

他還是遲遲不展開拍攝工作，孟顏希只能去催他：“您還在等什麽？”

狄倫·阿瑟冷淡地瞄她一眼，說：“我還沒有感覺到。”

“感覺到什麽？”

“你們的模特挑得不好。”他言簡意賅地說，“我感覺不到她的美。”

孟顏希覺得有些好笑，所以她微微笑了起來：“這已經是我們精挑細選的結果了。”

狄倫盯著她。

他忽然說：“你的人開始有怨言了，是不是？”他慵懶的眼神中透出一抹銳利，“他們說我浪得虛名還是故弄玄虛？”

孟顏希坦誠地說：“都有。不過也希望您理解，畢竟我們的時間很緊……而且後期要做的工作更多。”

片刻的沈默。

“你看過我的作品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聽說過我嗎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我本人有讓你失望嗎？”

孟顏希溫和地笑了聲：“您和我想象中確實有很大不同。”

狄倫·阿瑟低頭看了看腕表，嘴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：“我能提個要求嗎？”他補充說，“最後一個要求。”

“請說。”

“我想換個模特。”

然後孟顏希知道了這個人作為攝影師時有多嚴厲，知道了被破口大罵是什麽感覺。十天之後她獨自坐飛機回中國。

那正好是孟明輝去做例行檢查的日子，所以她一下飛機，就直接叫計程車去了醫院。不曾想卻在醫院走廊上見到了宋楚渝。

“……你怎麽在這裏呀……”

宋楚渝走到她跟前去牽她的手，低下頭和她說話時語氣很溫柔：“怎麽不告訴我你今天回來？我好去接你啊。”

孟顏希神色扭捏：“有什麽好接的啊。”

宋楚渝看著她，問：“累不累？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？”

夏安閑適時插了句：“顏希，你回去洗澡，餓了就吃點東西，累了就睡一覺，這裏有媽媽可以的。”

孟顏希看看宋楚渝，又看看夏安閑，終於點頭。

宋楚渝開車送她。她像是真的累了，腦袋靠在椅背上，眉眼低垂，跟他說話時聲音也很小。

他問她：“挪威漂不漂亮？”

“很漂亮。”

“和同學玩得開不開心？”

“嗯。”低低的。

他又說：“你餓不餓？有沒有什麽想吃的？……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？”

孟顏希給他的回應是深沈的呼吸聲。

宋楚渝看了看她，平靜地收回目光，他握住方向盤平穩地轉了一個彎，又開了幾分鐘，到底還是忍不住朝她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從她背後探過去，扶住她的肩膀，再輕輕地將她攬到自己懷裏。

孟顏希動了動，卻是用臉頰蹭了蹭他的鎖骨，然後——睡得更沈。

宋楚渝長出了一口氣，側頭親吻她的額頭。

孟顏希是餓醒的。她抱著枕頭在床上來回翻滾，想著要不要起床去吃東西，真的很糾結，因為她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，也不想動彈，打了幾個滾，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，就朝門口看了過去。

宋楚渝！

孟顏希的臉紅了，吶吶地坐起來，看著他。

宋楚渝微微笑著，走到她身邊坐下：“睡得好不好？”

孟顏希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睡衣，她眼裏迅速浮現出淚光，似乎隨時就要哭出來：“你幹嘛脫我衣服……”

宋楚渝鎮定地握住她的手，說：“是女傭幫你換的。”

孟顏希淚眼朦朧地看著他，像是不相信。

宋楚渝抱住她的腰，親昵地吻她的側臉，叫她：“顏希……”輕聲細語地哄，“乖，我不會欺負你的，我永遠不會欺負你的……難道你覺得我會趁人之危啊？……”

孟顏希也想明白了，羞赧得幾乎不敢看他：“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哭出來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“沒事的。”宋楚渝親了親她的唇角，輕飄飄地將這個話題帶過去，“下去吃飯好不好？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
“……我睡了很久啊？……”

宋楚渝點點頭，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：“我去把菜熱一下，十幾分鐘左右，你要不要洗個澡？”

孟顏希小聲說：“好。”

下樓之前看了一下時間，才下午三點，下去了她慢吞吞地吃東西，和宋楚渝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。

“這些是你做的啊？”

宋楚渝遞給她一杯水，微笑：“味道還好吧？”

孟顏希點點頭說：“很好吃。”

“以後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好不好？”

“好啊。”

她仰起臉，天真地笑了一下。眉眼彎彎。

宋楚渝心都軟了，放下筷子親昵地湊近她，作勢要親她的臉頰。

孟顏希嘻嘻哈哈地笑，推著他不讓他靠近：“我吃東西呢。”

兩個人正鬧著玩呢，孟明輝和夏安閑回來了。

孟顏希有些臉紅，宋楚渝漫不經心地摟住她的腰肢，輕描淡寫地朝他們打招呼。

孟明輝對宋楚渝點了點頭。

夏安閑則笑瞇瞇的：“我們上去了，你們慢慢吃。”

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，孟顏希才紅著臉去拉他的手：“你不要摟著我……”

宋楚渝嗤嗤一笑：“怎麽這麽容易臉紅。”

孟顏希惱了：“你快吃完了走啦。”

“你吃飽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我們出去逛逛好不好？”

孟顏希想了想，點頭。

熙熙攘攘的商業街，仿佛所有人的節奏都很快，神色緊張腳步匆匆，他們兩個卻一個比一個悠閑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，到了路口就轉彎。

“你最近工作不忙嗎？”她問，“怎麽還有時間陪我閑逛啊。”

“總得陪陪女朋友吧。”他笑著，“你不喜歡我陪你啊？”

孟顏希低了低頭，像是害羞：“沒有啊。”

其實她自己也意識到了她和宋楚渝相處時的問題。她從來不和他撒嬌，從來不和他鬧別扭，從來不會在他面前露出無理取鬧的一面——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？

這個男人很好，對她也很好。

可他不是葉欽。

走到下一個路口時，街那邊的氣氛忽然突然變得有些詭異。有人聲，但那聲音大多都是刻意壓低了的，幾個人的竊竊私語很正常，一群人的竊竊私語就有點不正常了。

當孟顏希看到馬路上的斑斑血跡和躺著的那具軀體時，她嚇了一大跳，甚至小聲叫了出來，下意識地往宋楚渝懷裏躲。

她臉色發白，仰頭看向他。

宋楚渝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，用一只手緊緊摟住她，另一只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脊，似乎是想讓她平靜下來，過了會兒，又去摸她的臉。

“乖，別怕。”他低低地說，“我們走吧。”

孟顏希點了點頭，走之前卻沒忍住，下意識地往那輛停在人群中間，明顯是肇事車輛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竟然是夏一宇。

此刻他神情焦躁，皺著眉頭站在那裏，他的西裝外套被他拿在手裏，皺皺巴巴的；領帶也松了——應該是被他自己扯的。一位交警低聲地在與他交談，還有一位在旁邊看著。

宋楚渝註意到了她的停頓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。他並不認識那個人，卻也覺得有些眼熟——應該是在應酬時見過的。又忽然想起來孟顏希是十六歲才出國的，既然如此這人或許是她的朋友也說不定。

他低頭問了句：“你認識？”

很多東西孟顏希也是隱約知道的。她知道他家裏背景大，人脈廣，他自己呢，有能力也有權利，但是孟顏希不想麻煩他。他們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，而只要孟顏希說一句“認識”，夏一宇的事他立馬就能打電話解決掉。

舅舅又不是沒有辦法。好端端的何必麻煩他。

所以孟顏希搖了搖頭。

宋楚渝怕她害怕，拉著她去看了場愛情電影，裏面有女主角強吻男主角的情節，他看著看著，忽然笑著湊近她：“我也讓你強吻一下好不好？”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是發著光。

孟顏希莫名想起來一句話，一個人愛你的話，看你時眼睛是會發光的。她的心微微動了一下，仰起臉輕輕親吻他的側臉。

宋楚渝的眼睛更亮了，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，叫她：“顏希……”

卻又沒有別的話說。

看完電影走出去，影院外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了。

他們去逛街，她給他選了幾套西裝和幾條領帶，又拉著他想去挑幾件休閑裝，他本來不想要，她輕輕說了句：“天天看你西裝革履的煩都煩死了。”他就不支聲了，一遍遍地去跑去試衣間試衣服，再問她好不好看。

他也給她選了幾條連衣裙，雖然昂貴，卻都是些輕松隨意的風格，所以孟顏希沒有拒絕。

他送她回家，提著大包小包跟她一起進門，女傭跑過來接過那些袋子，問孟顏希：“放到您房間去嗎？”

“掛到衣帽間去。”她看向宋楚渝，“要不要喝杯水？”

宋楚渝笑了笑：“不了，你早點睡。”

孟顏希還沒說話，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額頭上。

她微微紅了臉，說：“路上小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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